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奶奶

流  云

    也许是不可知的神灵醍醐灌顶十六岁，奶奶皈依佛们。三十岁，爷爷病逝，奶奶抱着未满一岁的父亲为爷爷摔碎幽蓝幽蓝的丧盆，该是何等的悲痛欲绝。而仅仅一个月后，我的爷爷的两个亲兄弟又闹着分家了。一对弱妇稚子挽不回我那两个也称爷爷的天良仁义，一所大院在极不公平的争执中被辟为三块，奶奶得到的仅仅是两间破屋残垣而已。我的奶奶，怀抱幼子，独拥寒被，坐在漫漫冬夜里，坐在人心的冰窖里。这情景几十年来愈来愈清晰于我的脑海，让我一旦想起便不禁痛满心怀，潸然泪下。

    从此，奶奶用自己瘦弱的肩支撑起风雨飘摇的家。接过爷爷留下的醪糟担，奶奶夜里哄睡父亲，开始淘米蒸米搅拌发酵，忙完了天也快亮了；白天还要在市井乡野吆喝叫卖。即使这样不避风雨无论寒暑的劳作，有时竟难得温饱，后来，奶奶就翻出了一架旧纺车，除了做醪糟又没黑没明地纺线织布。我不知道可怜的奶奶是如何迈动不足三寸的小脚，抱着几捆布走州过县；我更不知道在她身高不足五尺的肩背上是如何伏载着我的父亲来回上百里；我只知道，奶奶的大半生实实在在体味着人间最深重的苦难。

    也许正因如此，奶奶更易恤悯别人的难处，一生的乐善好施，有口皆碑。她曾尽心尽力扶持一个得病的乞丐，死了就埋在我家后院里；曾收养过一个被弃的女婴，长大了就是我的姑姑。奶奶却说这是佛意。“普济众生，广结善缘”，我虽不信佛，还是常常为佛的博大，佛的仁慈，佛的善德，佛的睿智感动着。

    民国十八年，关中大旱，饿殍遍野，村人十不存三。奶奶那时十九岁。在这样饥馑的“年景”里，柔弱的胃竟经受住了树皮观音土的考验，而那些强壮的小伙子大男人却一个个被扔进了村头的“万人坑”。几十年后，当我目睹那形若方井的所在里森森的白骨时，不禁为奶奶顽强的生命力唏嘘不已！

    奶奶说不是自己命大那是佛在保佑呢。是的，奶奶七十年如一日地念经打坐，磕头上香，吃斋念佛，积德行善，不正是坚信着冥冥之中的那种力量在救助着自己？奶奶正是相信这种无形也才从中获取着活下去的勇气与希望从而保全了她的性命我父亲的性命甚至于我的生命，这又何尝不是人类苦难史的一个缩影？

    面对八十五岁高龄，白发苍苍却神清气朗的奶奶，我只能从心底说：感谢佛，感谢信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