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多一米” | 一支考古队的坚守

点击次数:265 发布时间:2023-05-25

陕西旬邑西头遗址的重要考古发现,为商周时期聚落布局、人群构成及社会变迁等方面的研究提供了十分珍贵的考古学材料,对泾河流域聚落演进与商周社会变迁研究具有重要意义,也为探索周文明起源与发展模式、寻找文献所记载的“豳(bīn)”与“京师”提供了一把关键“钥匙”,因此获得“2022年度全国十大考古新发现”殊荣。

2020年至2021年西头遗址尖子地点发掘航拍图

3月28日,地处泾河流域的陕西旬邑西头遗址被评为“2022年度全国十大考古新发现”之一。这一成果既是无数陕西考古人辛勤研究的劳动结晶,也标志着陕西考古工作迈上新台阶。

2018年至今,西北大学、陕西省考古研究院、咸阳市文物考古研究所等单位对旬邑西头遗址进行持续考古发掘。通过区域性系统调查及考古勘探工作,工作人员确认该遗址面积约300万平方米,其中以商周时期遗存为主体,分布面积约200万平方米,是迄今为止泾河流域发现规模最大的商周时期聚落之一。

5年来,多名考古人扎根旬邑,在冰天雪地中记录,在骄阳暴晒下勘查,以手铲挖掘壕沟,用脚步丈量黄土,将汗水挥洒在这片土地上。“发掘工作仍在继续。哪怕需要十年、数十年,我们也将在此奋斗。”西头遗址项目负责人、西北大学文化遗产学院教授豆海锋说,“揭开这片遗址的秘密,是我辈考古人的使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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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职业的热爱

西头遗址的发现可以追溯至1943年,考古专家石璋如发现该遗址并称其为“南头遗址”。2017年,西北大学等单位在初步勘探后,明确了遗址分布范围和文化内涵,将新确认的遗址称为“西头遗址”。从2018年开始,西头遗址区域系统考古调查正式开展。豆海锋作为负责人主持遗址的考古发掘工作。

项目负责人豆海锋在清理遗迹

2016年,豆海锋便与陕西旬邑结缘。他曾参与了此处枣林河滩遗址和孙家遗址的发掘工作,收获颇丰。他坚信旬邑还存在其他文化遗存,便带领考古队驻守于此,一待就是数年。

2018年,西北大学文化遗产学院博士生刘威初到西头遗址工地。由于基地还未建好,他只能与同事留守在考古队的实验楼里整理遗址资料。冬季正式勘探时,由于实验楼内没有暖气,房间四处漏风,刘威时常在夜里被冻得瑟瑟发抖;白天下工地记录勘探情况时,他又时常在冰天雪地中伫立整整一天。“有一年冬天,零下十几摄氏度,水管都冻裂了,我们穿着两层军大衣站在雪地里,没一个人喊累,大家都知道自己的使命。”刘威告诉记者,“当时的生活和工作条件是真的艰苦,但是值得。”

寒冬过后,雨季又带给西头考古人不小的麻烦。2022年夏季突降暴雨,豆海锋担心雨水倒灌,带领两名工作人员,一人拿一把铁锹冒雨冲进M90墓葬,硬生生将雨水流淌的路径改道,将探眼中流入的雨水全部排出,花了整整3个小时才保住完整的墓室。“我们3个人干完活都变成了泥人,累得一句话都说不出,但还好去得早,不然后果不堪设想。”提及此事,豆海锋仍心有余悸。

随着发掘工作有序进行,收获不期而至。

西北大学博士后、西头遗址考古发掘现场负责人李晓健表示:“我们在西头遗址发现了大型城址,面积初步估测有80万平方米。在80万平方米的城址范围内,我们发现有冶铜遗存、高等级的夯土建筑遗址,证明当时这个聚落的等级是非常高的。目前,这里发现将近20座带墓道的甲字形大墓,数量非常多,仅次于周公庙遗址,超过了晋侯墓地。”

在鱼嘴坡发掘时,考古队员发现西边梯田土质不同,勘探后果然发现灰土(文化遗存中含有大量灰烬,动植物腐败物质使文化层中土壤的颜色变成黑色、灰褐色)。队员们紧急对此进行抢救性发掘。由于坡度太大,车辆无法靠近,考古队员便将帐篷搭在梯田下,风餐露宿,每天要背着数十斤的土样、陶片爬30度至40度的大坡,一干就是几个月。

“我的学生都开玩笑说这里是‘绝望坡’。”豆海锋笑着说,“考古人的生活艰苦,但考古是一个不断给你惊喜的职业。我们开始认为西头遗址或许只有30万至40万平方米。随着挖掘的深入,我们发现了墓葬,接着又发现了城址遗存。不断查找未知、发现未知、研究未知,这就是考古人的乐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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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多一米”的执着

2018年至2019年,西头考古人被一个问题困扰着:西头遗址的墓葬在哪?起先,考古队根据发掘经验和考古技术对相关地区进行勘查,尝试了地磁、探测仪等先进科技手段,却始终找不到墓葬的位置。

豆海锋陷入了思索:使用洛阳铲逐步挖掘的进度虽然慢,但也是最准确的。因此,他一边让队员们继续手动挖掘,一边勘查地形。墓葬区一般位于地势较高处,在多番确认地形环境后,豆海锋选定了一处区域。考古队员在此向下探查了2米至3米,却一无所获。探杆所及之处都是生土(未经人类扰乱过的天然土壤,不包含人类活动的遗物)。正在大家想要放弃时,豆海锋坚持:“继续往下探,哪怕再多探一米也要继续!”

2022年,考古队员对西头遗址M99墓室出土的玉簋进行提取

“发现了!”随着考古队员的惊叹,在土层下7米至8米处发现了墓葬痕迹,甚至出现了使用朱砂的迹象。此后,西头考古人在这片区域发现了面积超过15万平方米的大型围沟墓地,围沟内有墓葬近千座。目前,已在该墓地发掘中小型墓葬120座,马坑3座。其中一座甲字形大墓发现大量殉人,为商末周初人群迁徙及周王室对泾河流域的控制方式等研究提供了十分难得的考古学材料。

“考古人需要的就是这种突破口,突破口一旦被发现,就有可能连带出许多珍贵发现。但突破口往往需要咬牙坚持下去,不然就有可能与正确答案失之交臂。”豆海锋感慨。

在墓葬群发掘过程中,西头考古人又有了新的惊喜。刘威在清理M90棺室底部时,意外发掘出一块带有两个文字的卜骨。根据甲骨学专家宋镇豪先生的推测,二字有可能是“隹是”。

“虽然两个字并不能说明历史信息,但有甲骨文的出现就象征此处是有身份等级制度的,因此很可能有城邑。”豆海锋解释,“我们带着问题找墓葬,带着墓葬卜骨找城邑。考古就是在不断反问和思考中找寻下一个问题的答案。”

汉唐时期文献记载有“豳城”,要判断“豳”的位置,城是必要条件。周人居住的“豳”地,一直是考古学的研究热点,但相关史料并不明晰。豳,本意指豳山,又用作古都邑名,也作“邠”。周后稷的曾孙公刘迁居于此,相传周人先祖即在此立国。古公亶父率众由豳地南迁于周原。

“随着陕西西头遗址发掘的不断突破,有关‘豳’地的历史秘密也许会被揭开。”豆海锋说。2022年,通过勘探,西头考古人发现的城址面积约80万平方米,是目前泾河中下游地区唯一的西周城址,城墙宽8米至11米,城墙外有护城壕,壕外有道路。目前,城内发现有建筑基址、冶铜遗存、储水遗存、储粮遗存等,说明该城功能齐备,城内人口密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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保存历史的责任

西头遗址既是填补中华文明脉络空缺的宝地,亦是考古学专业学生的“练兵场”。

“西头考古人的队伍很庞大,除了核心团队外,还有很多学生在此实习。我们与考古学、文物与博物馆、科技考古、文物保护等相关专业的师生配合完成工作。西头遗址非常完整,涵盖夯土、城墙、手工业遗址、墓葬群等多种遗存。学生能够在这里实地勘探。”豆海锋介绍,“西北大学的考古是科研与教学一体的,我们通过实地田野考察,将技术和理念一代代传承下去。”

西头遗址M99墓室出土的金箔、玉器

西头遗址的考古人,都是从校园里进入考古工地实践的。他们有的长期驻守,参与西头遗址发掘的全流程,有的短期锻炼技能,为今后从事考古事业打好基础。“考古人在学生时代都需要进入考古工地作业。田野考古是考古学的基础和灵魂。如果一个考古学者不把它作为基点,是没法扎实做学问的。实践是解决考古问题的基础。”刘威告诉记者,“大家都说考古从学生时代就很艰苦,但我们拿到荣誉时,‘守得云开见月明’的成就感也是很多人无法体会的。”

除了本校联动,西头考古人还不断创新工作模式,吸引其他高校和单位进行合作,如美国加州大学洛杉矶分校、厦门大学等高校都是考古团队的合作伙伴。

正是有了考古人的传承与坚守,才有了一件件精美器物的亮相,填补了中华文明探源中泾河流域商周时期的空白。西头遗址是黄土高原商周时期文明化进程的缩影,展示了商周社会的更替、人群的融合和社会的发展。这一发现为陕西泾河中游周文明的研究打开了窗口,对周原、丰镐等都城研究都产生深远影响,有助于形成西周考古研究的体系。

西头遗址考古发掘现场有一条写着“豳地遗风今何在,手铲之下释公刘”的横幅,写的正是西头考古人一颗赤子心。5月17日,豆海锋告诉记者:“习近平总书记在山西运城博物馆考察时强调,要认真贯彻落实党中央关于坚持保护第一、加强管理、挖掘价值、有效利用、让文物活起来的工作要求,全面提升文物保护利用和文化遗产保护传承水平。这正是我们西头考古人的坚守,也是对考古事业的热爱、执着、求索、责任。”

考古学填补岁月空白、探寻民族脉络、增强历史信度。在陕西的土地上,一代代考古人筚路蓝缕、坚守传承,用手中铲、笔下墨重现神州大地的荣耀。

原文链接:https://mp.weixin.qq.com/s/OYtOyE_6a6CfDT0-H74FM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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